来生
——“下辈子还做我的瞎指导吗?”“你上辈子已经问过啦。”
伴着炮火的轰鸣声,千里和梅生坐在水门桥旁的树林里,手牵着手。
千里转头看向梅生,梅生也在看,不仅再看千里,也是在看千里身后的战场,思索,沉寂。
广播里的美军翻译又在催促,这让千里也跟着他的眼神转过头看向战场。
“我们不能做懦夫,可我又想七连好好回去,真是难办。”
千里看向梅生——看向雪白血红的挚友,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。他们太熟了,以至于一句话同时触到了共同的痛点。
眼睁睁看着梅生的生命随着雪消散,千里极力呼唤着,却也无济于事。
“老梅,下辈子你还做我的瞎指导吗?”
梅生没有回答,也不能回答,用他最后的力气张了张嘴,露出了一个堪称灿烂的微笑。
然后千里看着冰霜爬满了挚友,想掩面哭泣,可身后就是战友,又不得不绷着眼泪挥舞着手表。
“老子也有表啦!”
千里也是自戳心窝子,希望梅生边打边骂他“混蛋”,这一切都是幻想。可他收到了梅生的答复:
“好。”
千里望着他,看着梅生最后的笑容凝固在脸上,悲痛,不舍,掩面,而后离去。
这一别,就再也没有相见。他们燃烧着,留在了北方的严寒中,直至在下一个春夏的风中回来。
上海人来人往的弄堂中,有一个很不和谐的身影——不同于其他光鲜亮丽的风景线,反而看起来很狼狈。
“不愧是大城市,到哪都是新鲜玩意,这要是让万里看到……”
自言自语到一半,他忽然停住了脚步,面前的人群中有一人推着脚踏车,以一种带上海口音极其熟悉的声音着,
“注意安全呀,功课还要复习,可不能落下。”
他的身边还跟着一群提着书包的孩子,正像他告别。
伍千里诧异,因为他和梅生一模一样,虽然他从未见过他在弄堂里教书的样子,却还是一眼认了出来。
梅生送走孩子们,转过头就看到千里正站在路中间,也是一惊,而后快步走过去。
“诶诶这位先生,不要挡在路中间呀,挡到后面人啦。”
梅生没有直接称呼他为千里,他不确定他是不是千里,可心里抑不住地激动。
千里回神,立马让开,本想敬军礼可转念一想战争早已结束,于是就抱歉又略带调皮地冲梅生笑笑,
“第一次来,抱歉抱歉。”
梅生几乎确定了他就是千里,双手抱在胸前,用调侃的语气问,
“你来这里干什么呀?”
“哦,给我们十里八乡的孩子们领书。”
“这么远?”
“可不?中央的铁路还没铺到那里呢,不过也快啦!”
千里嘴上这么答,可邻里谁都知道他是特意申请跑去上海领书,为的就是看看梅生原来所谓的“大城市”,可没想到直接遇到了他。
四目相对,两人同时微笑。
“梅生?梅老师!”
远处一个声音朝着这边叫着,梅生回头,同样以喊着的方式回应,
“就来!”
“……瞎指导?”
梅生一愣,转头看向千里,发现他眼泪早满是泪花。
“千里,是我,我回来啦,看看你口中的大城市,羡慕吗?”
梅生同样感动,可还不忘打趣千里。
“是挺大,但河边住久啦,看着难免会不习惯。”
“有朝一日还有东西能让伍连长犯难?”
“你好不容易不瞎了,还不如瞎了。”
“别闹。”
两人笑着,然后停下,因为梅生要继续回弄堂里教书,千里也要回到江边好好收拾万里。
看着对方,突然想起那天桥边,血红雪白,鼻子一酸。
“下辈子你还做我的瞎指导吗?”
“你上辈子已经问过啦。”
梅生笑——比那天树林里更灿烂的笑,千里也回以了微笑,万千语言从眼神中传递,而后目送梅生离去,看着他再次消失在人群中。
他收到了梅生的回答:
“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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